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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法投递的包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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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mca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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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,或者我们暂且叫他老王,反正名字在这种无休止的奔波中早已磨损得只剩一个模糊的代号,他骑着那辆吱嘎作响的电动车,穿梭在城市迷一样的血管里。今天系统派给他一个特殊的订单,标记着“加急”和“药品”,备注栏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写着:“救命药,请务必快点,家里只有老人。”地址指向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,那里像被遗忘的褶皱,藏在光鲜亮丽的都市表皮之下。

导航系统发出冰冷的电子音,在错综复杂的街道间指引方向。老王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,不是因为“救命药”这几个字,干这行久了,各种离奇的备注都见过,他不安的是派单系统今天早上更新后出现的细微变化——地图的边缘似乎比昨天更模糊了一些,一些熟悉的街道名称变成了意义不明的符号,仿佛城市本身正在经历一场缓慢的、不为人知的溶解。

他找到那个叫“幸福里”的小区时,太阳正悬在一种灰蒙蒙的、缺乏活力的天空中。小区门口没有保安,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,像一个衰老巨兽无声的呵欠。楼栋的编号模糊不清,墙皮大块脱落,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砖块,仿佛建筑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尘土混合的气味。

订单上的地址是7号楼4单元703室。老王拎着那个不算沉重但意义非凡的药袋,踏入黑暗的楼道。没有电梯,只有无穷无尽向上盘旋的楼梯,扶手上积着厚厚的灰,墙壁上涂满了孩童的涂鸦和意义不明的标记,有些像是某种原始的象形文字,又像是系统出错时屏幕上闪现的乱码。

他一层层往上爬,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,听起来格外孤单。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爬楼,而是在钻探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。楼道里的窗户都蒙着厚厚的污垢,透进来的光线微弱而扭曲,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。他甚至怀疑,这楼梯是否真的通向七楼,还是一个无限循环的结构,就像他每天重复的路线,起点和终点模糊不清。

终于,他看到了标着“7”的楼层指示牌。他找到了4单元的入口,铁门上贴满了小广告,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。他走向703室,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木门,油漆剥落,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。他敲了敲门,声音沉闷,仿佛被厚重的寂静吞噬了。

无人应答。

他又敲了几下,加重了力道。“快递!送药的!”他喊道,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滑稽。

还是没有回应。他尝试着呼叫订单上的电话号码,听筒里传来的是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”的提示音。系统错误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他感到一阵寒意,不是因为楼道的阴冷,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、无法言说的荒谬感。

“救命药”……“家里只有老人”……这些信息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。他犹豫了一下,试着拧动门把手。门竟然没锁。

一股奇异的味道从门缝里飘出来,不是腐败的气味,而是一种混合了灰尘、干燥植物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试剂的味道。他推开门,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客厅深处传来。

屋内没有人。或者说,没有活人。整个房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秩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:成箱的压缩饼干、堆积如山的矿泉水瓶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罐头食品、层层叠叠的旧报纸和书籍,甚至还有几大桶用途不明的白色粉末。所有的物品都贴着手写的标签,字迹工整,一丝不苟,仿佛在进行一场对抗遗忘和混乱的战争。这不像是一个家,更像是一个私人档案馆,或者一个……避难所的仓库。那位需要“救命药”的老人,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被物品彻底占领的空间里。

老王站在门口,感到一阵眩晕。这囤积的景象让他想起了最近新闻里那个古怪的亿万富翁,号召大家囤积物资以应对某种未知的灾难。难道这个703室的主人,就是那个预言的信徒?可人去了哪里?

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,脚下的地板被物品挤压得几乎看不见。光线来自角落里一盏小小的台灯,灯下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,书页上画满了复杂的图谱和符号,看起来像是一本地图集,又像是一本炼金术的秘典。书的旁边放着一个空药瓶。

老王拿起那个药瓶,标签已经模糊不清。他环顾四周,目光最终落在墙壁上。墙上没有窗户,却挂着一幅巨大的、手绘的地图。那地图画的不是城市,也不是国家,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迷宫,线条扭曲、盘旋,通向无数个死胡同和未知的区域。迷宫的中心,标着一个红点,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:703。

他突然明白了什么,或者说,他感觉自己捕捉到了某种荒诞逻辑的微光。也许,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救命的老人,也许这个地址本身就是一个隐喻,一个指向内心迷宫的坐标。也许那个“空号”并非错误,而是唯一的真实。那个囤积了如此多物品的人,并非为了对抗外部的灾难,而是试图用物质填满内心的空洞,最终却被自己创造的堡垒所吞噬,迷失在了自己绘制的地图里。

手中的药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。这真的是“救命药”吗?还是……通往迷宫更深处的钥匙?

老王慢慢地退出了703室,轻轻带上了门。他没有再尝试联系任何人,也没有向系统报告异常。他只是默默地走下楼梯,每一步都感觉像是从一个梦境中艰难地跋涉出来。楼道里的涂鸦在他眼中变幻成了迷宫地图上的线条,那些意义不明的标记仿佛在低语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警告。

回到电动车旁,他将那个无法投递的包裹放进了储物箱。他没有把它带回站点,也没有扔掉。他只是把它放在那里,和其他积压的、地址错误或收件人不明的包裹放在一起。它们像一群沉默的孤儿,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认领。

他发动电动车,汇入城市永不停歇的车流。导航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,冰冷而确定,指引着他去往下一个地点。但他感觉自己依然被困在那个703室,或者说,被困在那个手绘的迷宫地图里。城市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个703室组成的集合体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囤积着物品,绘制着地图,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创造的迷宫深处。

他继续骑行,车轮碾过路面,发出单调的噪音。下一个包裹的地址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,但他却有种强烈的感觉,无论他驶向哪里,最终的目的地,都将是那个无法投递的包裹所指向的、空无一人的房间。而那个包裹本身,就像他此刻的心情,沉重、茫然,充满了未被解答的疑问和无法抵达的哀愁。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,仿佛一张巨大的、写满了规则却无人能懂的官方文告,笼罩着他和这座迷宫般的城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