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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疙瘩的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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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老五觉得自个儿这辈子,就数这回做的事最靠谱。攒了小半辈子的那点退休金,没听老伴儿的絮叨去买那劳什子理财,也没学对门小年轻去炒什么“挨屁欧”,他,王老五,换成了金疙瘩!实实在在,黄澄澄的金疙瘩,攥在手里沉甸甸,搁在枕头底下,睡得都比往常踏实。

“瞧见没?”他时不时掏出那几块用红绒布包着的小金条,在老伴儿眼前晃悠,“这叫硬通货!天塌下来,它也还是金子!” 老伴儿撇撇嘴,嘟囔着:“就怕天没塌,金价先塌了。” 王老五脖子一梗:“瞎说!金子还能跌?自古以来,黄金就是宝贝,你懂啥!” 他心里那叫一个美,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几块金属,是晚年无忧的保证书,是抵抗风雨的定海神针。

那阵子,王老五走在胡同里,腰板都比往常直溜。街坊邻居都知道王老五买了金子。茶余饭后,总有人凑过来打听。“老王,听说您发财了?” “哪儿的话,就图个心里安稳。” 王老五嘴上谦虚,心里头那份得意,像刚出锅的豆汁儿,热腾腾地往上冒。他甚至开始盘算,等金价再涨点,就把这金疙瘩出了,换套南边带电梯的小两居,冬天不用再受那煤烟的气。到时候,老伴儿也不用再抱怨爬楼梯膝盖疼了。这念头像蜜一样,甜得他心里直冒泡。

胡同口的风,带着点儿春末的暖意,也带着点儿让人心里发毛的信儿。先是收音机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,什么“国际市场波动”,什么“获利回吐”。王老五没太当回事儿,心想,那玩意儿离咱老百姓远着呢,隔着十万八千里,还能刮到咱这小胡同里来?可第二天,胡同里卖菜的老张头脸色就不对了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。“老王,看手机没?金价,蹦极了!” 老张头嗓门不小,带着点幸灾乐祸,又有点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。

“蹦极?”王老五心里咯噔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住了。他掏出用了好几年的老手机,那屏幕不大,还有几道划痕,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开那个红色的新闻软件。几个黑体大字像冰雹一样砸在他眼眶上:“黄金巨震!一夜暴跌!” 下面的数字,绿得瘆人,像野地里坟头上的鬼火。

王老五觉得脑袋嗡的一声,像是被谁抡了一记闷棍。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,眼前直发黑。他使劲眨巴眨巴眼,没错,那数字清清楚楚,昨天还让他美滋滋的金价,今天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,直往下栽,栽得那么狠,那么没道理。

“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像是要说服自个儿,又像是在质问这荒唐的世界。那几块金疙瘩,昨天还像小太阳似的暖着他的心窝,今天就变成了冰坨子,凉飕飕地往骨头缝里钻,冻得他牙关打颤。

老伴儿闻声出来,一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,再瞅瞅手机屏幕上那片绿油油的惨状,啥都明白了。她没像往常那样数落他“死脑筋”、“不听劝”,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,那口气里有埋怨,有无奈,更多的是心疼:“我就说吧……那玩意儿,看着亮,抓不住的。虚火!”

王老五没心思搭理她。他像个没头苍蝇,在逼仄的小屋里转来转去,脚下的地砖被他踩得咯吱作响。卖?现在卖,那不是割肉吗?割的可是他的心头肉,是他一分一毛攒下来的养老钱,是他晚年安稳的指望!不卖?万一……万一它还往下掉呢?掉到连个响儿都听不见?他想起银行经理当初那张笑眯眯的脸,吐沫横飞地讲着“只涨不跌”的神话;想起那些电视里西装革履的“专家”信誓旦旦的分析,说什么“避险天堂”;想起自个儿把存折递过去时的那份笃定和憧憬。怎么一夜之间,全变了卦?跟唱戏似的,说翻脸就翻脸!

这金价,它怎么就能说变就变呢?谁说了算?是太平洋那边穿西装打领带的洋鬼子?还是咱们这儿躲在哪个大楼里敲键盘的“大佬”?王老五想不明白,越想越糊涂,越想越憋屈。这感觉,就像走在平坦的大马路上,好端端地被一块看不见的石头绊了个大跟头,摔得鼻青脸肿,爬起来想找是谁使的坏,却连个影子都摸不着。这世界,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劲儿,让人心里发慌,好像自己就是那风中的小蚂蚱,一阵妖风就能给刮到爪哇国去。

他走到窗户边,看着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。送快递的小哥依旧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,蹬着三轮车,喇叭按得山响;隔壁李婶拎着刚买的还滴着水的青菜,跟放早学的孙子说着话;几个半大小子在追跑打闹,笑声传得老远……大家的日子好像都没变,太阳照常升起,煤球照常要买,日子照常要过。可王老五觉得,自个儿跟他们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墙。他的世界,因为那几块冰凉的金疙瘩,已经天翻地覆,乱了套了。

晚上,老伴儿特意做了他平日里最爱吃的炸酱面,黄瓜丝儿、心里美丝儿切得细细的,炸酱也熬得喷香。王老五却没什么胃口,面条在碗里堆着,他只是用筷子漫无目的地扒拉着,像是在数面条根儿。老伴儿看着他那蔫头耷脑的样子,心里也不落忍,欲言又止了好几次,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,声音放得挺柔和:“老王,想开点。钱是身外之物,人没事儿就好。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的。大不了……咱就不琢磨那南边的楼了,这老房子,住了大半辈子,街坊邻居都熟,也挺好。”

王老五没吱声,眼睛盯着桌角的一点油渍,那油渍顽固地渗进木头的纹理,像是他心里头那块去不掉的疙瘩。是啊,人没事儿就好。可那心里头,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掏空了一大块,空落落的,没着没落,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那几块曾经沉甸甸的金疙瘩,如今像几块大石头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忽然觉得,自个儿当初攥着的,哪里是什么安稳,分明是一个随时会破灭的肥皂泡,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,却不禁轻轻一碰。

夜深了,胡同里彻底静了下来,只有偶尔几声猫叫,显得格外清晰。王老五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像烙饼似的。枕头底下的金疙瘩还在那儿,他能感觉到那冰凉、坚硬的轮廓。他伸手摸了摸,那熟悉的触感不再让他安心,反而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,嘲笑他一个普通老头儿也想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里抓住点什么。他闭上眼,眼前晃动的不是金灿灿的光芒,而是那个刺眼的、绿油油的下跌数字,像个粘在眼皮上的鬼影,怎么也甩不掉。

这梦,做得忒不是滋味儿了,醒着比做梦还累。王老五长长地叹了口气,那口气又沉又长,带着说不出的苦涩。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,不知道这“巨震”,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,也不知道他这颗跟着七上八下的心,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踏踏实实地落回肚子里去。胡同外头,世界照常运转,明天太阳还会升起,只是王老五的金疙瘩梦,算是彻底碎了,摔在地上,成了玻璃碴子,捡都捡不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