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消费陷阱

李明，这座钢铁森林里一株不起眼的野草，每天在轰鸣的机器旁贡献着汗水，只为换取那几张能让他在城市边缘勉强立足的钞票。他的世界很小，小到只能装下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，以及远方女友梅玲那甜美的笑脸。哦，对了，还有他那部用了三年的旧手机，以及里面那个寄托着他所有希望的苹果账户。

账户里的数字，是他一分一毛从牙缝里省下来的。三个月，九百六十块八毛。这笔钱，对于西装革履、出入高级写字楼的人们来说，或许只是一顿晚餐，或者一支雪茄的价钱。但对李明而言，这是他给梅玲准备的生日惊喜——那条她上次视频时无意中提起，眼睛里闪着光的银项链。他盘算着，再干两个星期，凑够一千块，就能买下它，然后在梅玲生日前寄回去。

生活，就像一个吝啬的剧作家，总是在你以为剧情要走向温馨时，猝不及防地插入一段荒诞剧。

那天清晨，李明被手机一连串的提示音吵醒。不是闹钟，是消费通知。他睡眼惺忪地抓起手机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推送让他瞬间清醒，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。

“您的账户于凌晨02:15消费XX元…” “您的账户于凌晨02:17消费XX元…” “您的账户于凌晨02:18消费XX元…”

一条接一条，像训练有素的士兵，整齐划一地列队出现在通知栏。他颤抖着手指点开支付软件，账户余额那里，一个冰冷的“0.12”元正无情地嘲笑着他。他数了数交易记录，不多不少，整整一百六十二笔！每一笔金额都不大，几块到十几块不等，全是些他从未听过的游戏充值、虚拟道具购买。

九百六十块六毛八，就这样在几个小时内，在他酣睡的时候，化作了互联网世界里一串串无意义的代码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李明感觉天旋地转。他冲出出租屋，像个疯子一样冲向最近的派出所。值班的民警打着哈欠，听他语无伦次地描述完，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，然后递给他一张回执单，告诉他回去等消息，这种网络盗刷案，破起来难，找回钱更难。

他又给苹果客服打电话，在冗长繁琐的语音导航和 бесконечной 等待音乐中，他那点可怜的希望被消磨殆尽。客服小姐声音甜美，程式化地表示同情，并建议他报警、修改密码，至于退款，“我们需要审核，请您耐心等待，不能保证结果。”

耐心？李明苦笑。他哪还有耐心？他只有绝望。那一百六十二笔消费，像一百六十二根针，扎在他的心上。他仿佛看到梅玲收到项链时惊喜的笑脸，现在那笑脸碎了，像他账户里的余额一样，只剩下残渣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李明魂不守舍。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，工友的玩笑也引不起他丝毫兴趣。他不敢接梅玲的电话，不敢看她的信息。他想象着她生日那天，收不到礼物的失落表情。他甚至开始怀疑，梅玲会不会觉得他小气，觉得他根本不在乎她？

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留。梅玲的生日还是到了。李明口袋里只剩下几十块钱，连买张像样贺卡的钱都不够。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梅玲的名字，犹豫了很久，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。

电话接通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准备迎接失望甚至责备。他嗫嚅着，声音干涩：“梅玲……生日快乐……对不起，我……”

“傻瓜！”电话那头传来梅玲清脆的笑声，带着一丝嗔怪，“你是不是又忘了什么？”

李明一愣：“忘了什么？”

“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呀！”梅玲的声音轻快，“我说过，生日什么的，不用准备礼物，咱们现在正是攒钱的时候。你那点工资，自己多吃点好的，别老省着。”

李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酸酸的，暖暖的。

“可是……”他还想解释那条项链的事。

“别可是啦！”梅玲打断他，“跟你说个好消息！我这个月发奖金了！不多，但够我们计划里那个小目标的零头了！我啊，看中了一个小小的铺面，就在咱们镇上，我想好了，等你回来，我们一起开个小吃店，怎么样？你不是一直说想自己做点小生意嘛？”

李明握着电话，站在嘈杂的城市街头，周围车水马龙，人声鼎沸，但他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。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，梅玲眼睛里闪烁的光芒，比任何银项链都要耀眼。

“对了，”梅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语气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前两天手痒，用你那个苹果账号……就是你上次帮我绑定的那个，玩了几把游戏，不小心充了几块钱，你没生气吧？就几块钱哦，我保证！”

李明张了张嘴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。凌晨，一百六十二笔，小额支付……游戏充值……

他突然明白了什么，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。是梅玲吗？她怎么会知道密码？不对，她只说充了几块钱……那剩下的一百多笔呢？难道是……巧合？还是命运开了个荒唐的玩笑？

他看着手机屏幕，那个冰冷的“0.12”元余额似乎不再那么刺眼。丢失的九百六十块六毛八，与电话那头描绘的未来相比，忽然变得轻飘飘的，像一阵风就能吹散。

“没……没生气。”李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一点儿也没生气。梅玲，开店的事，我觉得……很好。”

挂了电话，李明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。阳光努力地想穿透云层，洒下一点温暖。他不知道那一百六十二笔消费的真相究竟是什么，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。是被不知名的黑客盗走，还是梅玲不小心泄露了密码，又或是她为了减轻他的负担，撒了一个笨拙的谎言？

但这重要吗？

他想起欧·亨利写过麦琪的礼物，那对贫穷夫妻为了给对方买礼物而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。而他呢？他失去了一笔“巨款”，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更真实的承诺，一个更踏实的未来。

也许，生活这个剧作家，偶尔也会写出一些看似荒诞，结局却充满温情的故事。至于那一百六十二笔凌晨的消费，就当是给这个光怪陆离的数字时代，交的一笔微不足道的学费吧。毕竟，真正的财富，从来就不只是账户里的数字。

李明攥紧了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，转身走向了街角那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。他决定，从今天起，为自己，也为那个未来的小吃店，好好吃顿早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