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乡列车

老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，上面的“101小时”像一根针，扎在他心头。他不是没钱买卧铺，也不是不知道高铁更快。但他必须坐这趟慢车。这是“年终敬业奖”的一部分，由公司统一购买。

公司美其名曰“体验生活，不忘初心”，实际上就是变相克扣年终奖。老刘所在的“梦想未来科技公司”，以高强度加班和无休止的PPT闻名业界，年终福利却抠门得令人发指。为了那点绩效，大家卷得像一台台不知疲倦的机器，连回家都要被“教育”一番。

老刘今年38岁，是公司里最老的程序员。他像一台老旧的电脑，虽然还能运转，但速度已经跟不上时代。他曾梦想用代码改变世界，如今却在无尽的bug和需求变更中消磨殆尽。

车厢里挤满了和他一样“体验生活”的同事。有人在用手机抢红包，有人在和家人视频，还有人在昏睡。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汗水的味道，嘈杂而压抑。

老刘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。他拿出手机，开始在微信群里发消息。

“大家新年快乐！车上信号不太好，可能回复慢点哈。”

“刘哥牛逼！101小时，铁人啊！”

“刘哥，注意安全！早日到家！”

他逐一回复着，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。这些祝福像一个个泡沫，漂亮却易碎。他把手机放回口袋，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，感觉自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，飘荡在回家的路上。

漫长的旅途中，他开始和周围的同事聊天。老王是和他同部门的，年纪也差不多。老王苦笑着说：“这哪是体验生活，简直是受罪！今年过年回去，我媳妇肯定又得抱怨我没用。”

“你还算好，至少还有家。”老刘低声说。他已经离婚两年了，前妻带着孩子去了外地。

车厢里，大家开始讨论公司的新项目，有人抱怨项目经理的无能，有人咒骂客户的刁难。大家把所有的不满都倾泻而出，好像要把所有的负能量都甩在这趟列车上。

老刘默默地听着，没有说话。他觉得这些抱怨毫无意义，就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杂音。

火车行驶到第三天的时候，车厢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。有人的手机忽然没电了，不管怎么充电都充不进去。有人开始莫名其妙的肚子疼，吃了药也没用。还有人开始出现幻觉，说看到车厢里有不明生物。

老刘一开始以为是长途旅行疲劳引起的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。

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同事，突然对着空气傻笑，说他在和客户开会。还有一个同事，开始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加班时说过的“马上改”。

“大家是不是太累了？”老刘忍不住问。

“累？”老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，嘴角抽动着，像是在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，“老板说，我们要奋斗，要燃烧自己的青春！”

老刘终于明白了，这不是普通的火车。这列“敬业号”列车，正在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点人性榨干，把他们变成一台台只会工作的机器。

他开始慌了，他想下车，他想逃离。

他跑到车厢连接处，想打开车门。可是，车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，纹丝不动。他绝望地坐在地上，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蚂蚁，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。

当列车终于到站的时候，老刘麻木地跟着人群下了车。他看到站台上，有很多穿着制服的人在等着他们。他们手里拿着一种仪器，对着下车的乘客进行扫描。

“欢迎回家，各位敬业的员工！”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，拿着喇叭说，“请大家有序排队，扫描身份信息，领取年终福利。”

老刘被人群裹挟着，走向了扫描仪。当仪器扫描过他的时候，他感觉身体像过电一样，一阵酥麻。

然后，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，他看到扫描仪的屏幕上，出现了一个数据：工作时长：9876小时。敬业指数：99.99%。

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，一个机械而空洞的微笑。他伸出手，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个金属牌子。上面刻着他的编号：D00123。

他感到一阵茫然，他抬起头，看到其他的“同事”都和他一样，面无表情，机械地走向了出口。

那一刻，他忘记了家，忘记了亲人，忘记了一切。他只知道，他还要回去工作。因为，他是“敬业”的员工。

“砰”，他手里的金属牌子掉在了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声音。他弯下腰，捡起牌子，继续跟随着队伍，走向那扇通往“梦想未来科技公司”的大门，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，精准而无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