漂白之夜

老王在“漂白”工厂工作了二十年。这不是什么洗衣服的工厂，而是专为人类服务的机构。每天早上，他都会看到一批批“褪色”的人类被送进来。这些人，有的因为工作失误被抹去记忆，有的因为情感问题被清除相关体验，还有的，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的生活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开始。

“漂白”的流程非常简单，就像给一张旧照片重新上色一样，只不过这个对象是人。他们被带进一个个巨大的白色舱室，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和机器运转的低鸣，一切就结束了。

老王的工作是在操作台上监控这些舱室，他需要确保一切运转正常。他像一个老道的船长，在无垠的数据海洋中掌舵，他知道每一项数据的细微差别，他明白每一次电流波动背后的含义。

这天晚上，轮到老王值夜班。窗外是沉寂的工业区，只有远处的烟囱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。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静。他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上的工作记录。

突然，他注意到一个舱室的数据异常。那个编号为713的舱室，里面的能量波动非常不规律，像一个挣扎的灵魂。他皱了皱眉，打开监控画面，看到里面的人，正痛苦地捂着头，像是在对抗某种强大的力量。

老王感到奇怪，他立即检查了系统日志，发现该舱室的“漂白”流程早已结束，理论上，里面的人应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。但他眼前的景象，分明不是这样。

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舱室的门，那个“漂白”者缓缓抬起了头，眼神清澈而明亮，里面没有一丝的空洞和茫然。这让老王惊恐不已。

“你是谁？”老王低声问道，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我是...我也不知道。”那人摇了摇头，眼神中充满了困惑，但很快，困惑转变成了愤怒：“我只记得，我不想被漂白！”
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，击中了老王。他看着眼前这个人，他终于意识到，原来所谓的“漂白”，并不是抹去记忆，而是将人类的“自我”封存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，然后，再将他们重新打造成一个符合社会规范的“标准人”。

“快走！”老王突然意识到危险，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，将他从舱室里拉出来，“快走！别让他们抓住你！”

两人飞快地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，身后的警报声尖锐而刺耳。他们跑向了工厂的后门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
他们跑出了工厂，跑进了黑夜里。

老王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到自由，他回头看着身后的工厂，巨大的白色建筑在黑夜里像一只沉睡的巨兽。
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那人问道，声音有些喘息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老王回答，语气有些茫然，又有些释然，“但是，至少我们不是被漂白的人了。”

突然，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，车门打开，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车上下来，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，对着他们按了一下。

老王和那人同时感觉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，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。

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舱室里，躺在冰冷的床板上。

“一切重新开始。”那个穿着制服的人说道，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。

第二天早上，老王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操作台前，他翻看着手上的工作记录，一切正常，昨天晚上的一切，就像一场梦。

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，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。

他照常监控着每一个舱室，那些被“漂白”过的人，如同一张张纯洁的白纸，走出了工厂。他们的脸上，都挂着标准化的，毫无特色的微笑。

老王也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
然后，他突然看到，在第713号舱室的监控画面中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，那个人的眼神清澈而明亮，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。

老王愣住了，手里的笔，掉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