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意外”赔偿

老李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，腿上搭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保险理赔清单。清单上的数字像一个个冷冰冰的铁钉，扎在他的心头。六天前，他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，在十字路口被一辆急转弯的小轿车撞飞。老李在地上躺了十分钟，摸了摸头，感觉还能动，就爬起来推着自行车走了。

六天后，他坐在急诊室外，等医生宣布他的死讯。当然，是“即将”的死讯。

这六天里，他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做梦。白天，他照常去早市卖菜，晚上，依旧在昏黄的灯光下算账。他甚至还为了孙子期末考试拿了班级第一，奖励了他一对新球鞋。

然后，他发现自己可以透过墙壁看到隔壁老王的电视节目，可以听到隔壁邻居吵架的内容，可以感受到隔壁小猫蹭他腿的感觉，尽管小猫并没有真的碰到他。他试着去跟他们打招呼，但是没有人理他。

“你现在处于一种，呃，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。”当他再次回到医院，找了上次给他做检查的年轻医生的时候，医生这样告诉他。“你的身体机能已经停止运行，但是你的意识还存在，就像——”医生挠了挠头，“就像电脑卡顿了一样，系统还在运行，但屏幕已经黑了。”

老李花了半天时间才理解了这个比喻，尽管他连电脑都没摸过。

他想回家，想告诉老伴，他变成了一个“卡顿的电脑”。但是他知道，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。他只能呆在医院，等待那个“最终的重启”。

律师是今天来的，一个带着金丝眼镜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。他拿出一份合同，指着上面的条款，语速飞快。“李先生，根据保险公司的条款，交通事故造成的直接死亡，是可以赔付的。但是，您的情况比较特殊，您在事故发生后六天才死亡，在医学上无法直接认定是交通事故造成的死亡，所以——”

老李打断了他：“所以，我这六天白死了？”

律师推了推眼镜，声音平淡：“不，我们正在积极争取。根据保险公司的最新通知，如果李先生您能证明，您在这六天中，因为这次事故，生活质量大幅下降，是可以获得一部分补偿的。”

老李有些发懵，“我…我已经这样了，怎么证明？”

律师笑了笑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表格。“很简单，您只需要填写这份《生活质量下降程度评估表》，包括：饮食、睡眠、社交、活动能力、心情等等。每一项都有明确的评分标准。”

老李茫然地接过表格，上面的条条框框密密麻麻。他看着第一项：“饮食：您这六天进食情况如何？A. 正常，B. 略有下降，C. 完全无法进食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拿起笔，艰难地写下：C。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进食了。

接下来的项目更让他头疼，他根本没有社交活动，活动能力也只能在医院的走廊里漂浮，心情嘛，他觉得自己挺平静的，毕竟这几天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。

律师看着老李填完的表格，满意的点点头，“看来我们很有希望争取到最高的补偿了。”

“最高的补偿？”老李反问，“能让我活过来吗？”

律师尴尬地咳了一声，“我们已经尽力在法律框架内为您争取最大的权益了。而且，您的家人也会因此受益。”

老李望着医院的天花板，他看到天花板上似乎出现了一个个文字：因交通事故导致生活质量严重下降，无法正常进食，无法进行社交活动，无法进行正常活动，情绪极度低落，属于严重伤残，符合最高赔付标准。

他突然笑出了声，笑声越来越大，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。律师被吓了一跳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李先生，您…您没事吧？”

老李指着自己的胸口，那里空空荡荡，“没事，我只是觉得，这一切，真是太可笑了。”

然后，在律师惊恐的目光中，老李“消失”了。他没有真正死去，他只是完成了他在这场荒诞剧中的最后一个角色。他成为了一个“最高赔付标准”的符号，一个被社会规则精确计算出来的，毫无意义的数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