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迟急救

救护车里的红灯忽明忽暗，像一只疲惫的眼睛。老李看了看表，秒针倔强地向前跳动。他不是在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，而是在赶时间。准确地说，是在赶“时间要求”。

“还有三分钟。”老李咕哝着，目光落在仪表盘上，数字在不停闪烁。他已经开了二十年的救护车，急救手册背得滚瓜烂熟，心脏骤停抢救流程能倒背如流，可他最害怕的，却是这救护车上的GPS计时器。

今天拉的病人，是一位突发心脏病的退休老教师。老伴儿哭得撕心裂肺，老李却不能动摇，不能早到一秒，也不能晚到一秒。这套系统，是他们单位新上的“智能化管理系统”。据说，是为了提高效率，规范流程。

车速被老李控制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，既不能太快引起不必要的颠簸，也不能太慢，耽误了“规定时限”。他甚至开始计算红绿灯的时间，提前预判，确保每一秒都精确无误。

老李瞥了一眼后视镜，老教师躺在担架上，脸色青紫。老伴儿紧紧握着他的手，嘴里喃喃着什么，他听不清，也没心思听。他现在脑子里全是仪表盘上不断跳动的数字。

两分钟。

系统规定，从接到病人到送达医院，必须在十分钟内完成。超出或少于这个时间，都会被扣绩效。老李知道，他已经被扣了两次，一次是因为路上堵车晚到了一分钟，还有一次是因为早到了一分钟，系统判定他“抢跑”。

一分钟。

老李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砰砰跳，不是因为紧张，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。他救过无数人的命，却头一次，觉得自己像个时间机器的奴隶。他仿佛不是在救人，而是在完成一项冰冷的指标。

他看了看表，最后一秒终于跳过。车稳稳地停在了急诊室门口。

老李跳下车，正要打开后车门。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过来，看着老教师摇了摇头。

“已经……没救了。”医生说。

老李怔住了，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。他想质问，想咆哮，想把这辆破车砸烂。可他只是张了张嘴，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
这时，他的手机响了，是单位的通知。

“老李，你今天的急救时间，刚好十分钟整，恭喜你，绩效考核合格。”

老李抬起头，看了看天空，感觉阳光刺眼。他突然想起，老教师的老伴儿，刚刚好像在喃喃自语：“医生，再快一点……再快一点……”

他看着空荡荡的担架，苦笑了一下。这个“快一点”，最终还是被“刚刚好”打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