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行的年终KPI

老王是被抬进银行的。

他躺在一张简易担架上，身上的旧棉袄散发着一股霉味，枯瘦的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。几个年轻力壮的儿子，满头大汗，小心翼翼地抬着他，像是抬着一件易碎的瓷器。银行大堂经理小李连忙迎上前，脸上的职业微笑僵硬了几分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小李问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老王的儿子老赵气喘吁吁地解释：“我爸，他…他要激活社保卡，才能领养老金。非要本人来。”

小李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，双眼紧闭的老王，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。这家银行为了完成年底的KPI，搞了个“全民激活社保卡”活动，任务层层下压，指标细化到了每个网点，每个柜员。为了这指标，他们费尽了心思，连“上门服务”的口号都喊出来了，但“上门服务”的范围也仅限于小区，哪会想到会有人直接抬着“客户”上门？

“可是，他…他这样没法签字啊。”小李挠了挠头，有些为难。

“我爸说了，他用手印。”老赵指了指老王那布满褶皱的手。

小李深吸一口气，把老王的情况上报给行长。行长听后，沉默了一会，只回了一句：“特殊情况，特殊处理，一定要完成！”

于是，银行大厅上演了这样一幕：几个银行工作人员，手忙脚乱地把老王从担架上抬到柜台前，找来印泥，小心翼翼地按着老王的手指，在激活单上印下了歪歪扭扭的手印。

激活完毕，老赵千恩万谢，抬着老王离开。小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，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荒谬。他回头，看到同事们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，似乎刚刚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。他们互相祝贺，因为又完成了一个指标。

小李回到自己的工位，刚想坐下，突然听到大厅里传来一阵骚动。他疑惑地走到门口，看到老赵又回来了。

“怎么了？”小李问。

老赵一脸无奈：“我爸说，他…他要取养老金。”

小李瞬间崩溃。他指着不远处的自动取款机，说：“你不会用这个吗？”

老赵摇头：“我爸说，他要用现金，还要用自己的卡，不能用我的。”

小李看向躺在担架上，再次被抬回来的老王，发现他的眼睛居然睁开了。

“大爷，您看您，为了激活和取款，这么折腾，何必呢？”小李试图沟通。

老王用微弱的声音说：“我…我就是要看看，银行…银行是怎么给我发钱的。”

小李的心咯噔一下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。他再次跑上楼，找到行长。

“行长，老王大爷还要取现金。”小李报告。

行长放下手中的报表，看着小李，严肃地说：“这是客户的合理要求，要满足！而且，今天必须完成网点全部KPI！”

小李沉默了片刻，深吸一口气，转身下楼。他走到老王面前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说：“大爷，您稍等，我们马上给您取钱。”
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，小李带领着全体银行工作人员，为老王进行了“尊享服务”——将他抬到柜台前，让他亲眼看着柜员从保险箱里取出厚厚一沓现金，数给他看，再由他亲手签收。老王很满意，在签收单上又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。

临走时，老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：“明年…明年还来。”

小李看着他们离开，内心五味杂陈。这时，一位同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：“小李，今天的KPI超额完成！晚上一起庆祝！”

小李看着同事们脸上洋溢的笑容，觉得自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色喜剧舞台。他突然觉得，这个银行，这个世界，好像都有些不对劲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牌，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 “客户至上”的标语，笑了，笑得有些苦涩。他想，也许，明天，他也会像老王一样，被抬到某个地方，完成某个荒诞的指标。因为，规则就是规则，谁也逃不掉。

而就在这时，银行大厅的电子屏幕上，突然跳出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： “恭喜本网点成功激活客户1000名！完成全年KPI！” 屏幕下方，是银行工作人员在忙碌的身影，他们脸上都带着疲惫而开心的笑容，他们不知道，自己只是这出黑色幽默剧中的演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