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观众

老陈在水族馆工作了三十年，从青涩的小伙子熬成了头发稀疏的中年人。他熟悉每一条鱼的习性，知道哪只海龟喜欢在角落里发呆，哪条鳗鱼最爱躲在假山后面。最近，馆里新引进了一批翻车鱼，这种圆滚滚的家伙，看上去呆萌，却异常娇气。

游客们很喜欢它们，总是在玻璃缸前挤成一团，举着手机拍照。老陈每天忙着给翻车鱼喂食、换水，观察它们的精神状态。然而，自从新型“沉浸式体验舱”投入使用后，一切都变了。

体验舱像一个个巨大的透明胶囊，游客们戴上特制的VR眼镜，就能“身临其境”地在海底漫游，与各种海洋生物“互动”。这种方式既方便又省钱，最重要的是，不用再挤在拥挤的展厅里，也不用忍受孩子们喧闹的吵嚷。

水族馆的客流量大幅减少，展厅变得空空荡荡。老陈感到有些失落，他觉得，真实的海洋生物就应该被真实地注视着，而不是被冰冷的科技替代。但他很快发现，翻车鱼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。

那天，老陈照常给翻车鱼喂食，他发现它们的状态异常活跃。它们不再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游动，而是在水缸里兴奋地打着转，时不时还用胖乎乎的身体撞击玻璃，像是在庆祝什么。

老陈起初有些疑惑，以为是水质出了问题，但检查后一切正常。他仔细观察，发现翻车鱼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，那种光芒，不是面对游客时的好奇，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。

他试着关闭体验舱，重新打开展厅的灯光，但翻车鱼立刻变得恹恹的，懒洋洋地躲在水底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。老陈再次关灯，展厅空无一人，翻车鱼又开始兴奋起来。

老陈百思不得其解。他查阅了大量的资料，咨询了专家，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。他开始怀疑，翻车鱼是不是某种特殊的生物，它们需要的是绝对的孤独，而不是人类的关注？

有一天，老陈在体验舱的监控室里，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画面。屏幕上，游客们在“虚拟海底世界”里兴奋地尖叫，与逼真的鲨鱼“搏斗”，与鲸鱼“共舞”，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，他们面前真正的海洋生物，正在空荡荡的展厅里孤独地狂欢。

老陈忽然意识到，科技不仅改变了人们的体验方式，也改变了海洋生物的感知方式。翻车鱼们需要的不是观众，而是一个没有观众的世界，一个可以尽情释放自我，而不被人类目光束缚的世界。

他默默地关上了监控，留给翻车鱼们一个空旷的展厅。老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，打开电脑，开始编写一份新的报告，一份关于海洋生物与科技共生的报告。报告的标题，他想了很久，最后敲下几个字： “虚拟与真实的悖论，以及消失的观众”。

他忽然想起，很久以前，有一个游客曾问他：“老陈，你每天看这些鱼，不觉得无聊吗？” 当时他笑笑，没有回答。现在，他似乎找到了答案，答案就藏在那些空无一人的展厅里，藏在那些默默狂欢的翻车鱼眼中，藏在他心中，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荒诞景象中。